笔趣阁>玄幻奇幻>将军袍>15.花蚕情蛊 五
“可是你想啊,每年一打仗,死那么多人,挖个大坑便一起埋了,又有几个知道姓名?我儿一心想当英雄。可我这做娘的,只想要自己孩儿活命。那大将军明明可以一剑杀了我儿,却放了他回来,这不是心善,又是什么?虽然他伤了我儿的腿。但是我其实,还是很感激他的。”

晏长清有些僵硬地点点头,却什么也说不出来。

出了木屋,晏长清却并不想去牵马。他抬头看了看不远处陡峭的百崖山,山头的百崖寨只能看到一个点,果然还在冒着黑烟。

那个寨子的黑暗,血腥和龌龊,仿佛真的离这位老妇人很远,很远。

晏长清突然很想走走,赫连戎川便跟着他。两人一路沉默,只听得见山林的鸟鸣,细流的潺潺。

不知走了多久,走到一湾平静的碧色湖水旁。晏长清终于停了下来。他转过身,道:

“那位婆婆,其实就是达岩的母亲,是么。”

“你引我过来,是想演出戏,圆了那婆婆的念想,解了我的心结,是么。”

近乎是陈述的语气。赫连戎川低头轻轻笑了一声,却并不答话。他伸手捡了一块石头,平平地冲湖面丢过去,几只水鸟惊得飞起,湖面一片涟漪。

“我只是那日百崖寨一战,偶尔碰到了这位婆婆。听她讲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,便想让你也听听。至于她是谁的母亲,我可不清楚。”

晏长清静静地看了他一眼,沉默不语。许久,才长长叹了一口气,轻声道:“谢谢你。”

赫连戎川默默地看着晏长清,破天荒地没有调笑。他知道,眼前这个在外人看来威风八面,仿若神明的少年将军,正在悄悄地,很小心地露出了甲胄下一小块的柔软。

一阵威风袭来,将晏长清光亮如黑缎般束起的长发吹得有些凌乱。四周静极了。

“其实我一直在想,对于战场上那些宁死不屈的战士而言,到底什么,才是他们最好的归宿。”

遇见达岩那一年,他才十七岁,初上战场还看不惯刀尖舔血,人头落地的血腥。尤其是对待那些明知死路一条,仍不肯屈服的敌人,终究还是带了几分少年柔软单纯的心思。直到后来慢慢磨练久了,他才领悟出来——

“真正的战士,就应该死在战场上。而不是苟且偷生。”晏长清看着平静的湖面,黑色的眼眸倒映着粼粼湖水,道:“所以,达岩虽然做了很多坏事,但是我一直认为,这个故事一开始,错的人,是我。”

是他亲手毁了一个英雄,并把他推向地狱。

一阵风袭来,将晏长清额头的几缕碎发被吹得有些凌乱,四周静极了。

“可是你看,那个老婆婆,其实很感激你。她并不怪你。”

赫连戎川柔声道:“我少时游览山川大泽,曾路过一书院,虽毁于战乱,一副对联却保存地很好。你可知那上面,写的是什么?”

赫连戎川道:“那对联写着,是非审之于己,毁誉听之于人,得失安之于数。大概意思便是说,是是非非,只求不负初心,至于赞誉贬损,皆随他去。你我皆非神明,一生不过须臾数十载,要做什么,便痛痛快快做了,至于结果如何,只能交给天定。好也罢,赖也罢,只求问心无愧,其他的,他要好要坏,又跟你有什么干系?”

太阳快要落下去,暖金色的光斜斜地映照着远处的山峰,近处的垂柳湖泊。仿佛一切都被罩上了一层柔柔的,毛茸茸的光边。

是非审之于己,毁誉听之于人,得失安之于数?

一声很轻的,带着几分如释重负的长叹。

逆着光,晏长清看着赫连戎川轮廓分明英挺的侧脸,突然觉得自己心里也有点,毛茸茸的。

晏长清顿了一下,侧过脸不去看赫连戎川茶褐色的眼睛。

“赫连戎川”,这是晏长清第一次直接说这个名字,他的声音很轻,赫连戎川却听得很清楚。

“谢谢你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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