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东,得胜酒楼后厨,一个学徒模样的少年脚步匆匆。进厨房门前,他仔细擦了把汗,又长吸了口气。

“师父,我听说忘仙楼的厨子当众向沈夫人请教厨艺了。”

“不要脸的东西!”李大厨怒骂道,眼珠子瞪得跟牛似的,“他打哪听说沈夫人会做饭的?!沈夫人十指不沾阳春水!”

学徒讪笑,大气不敢出。

“哦,从我这儿知道的是吧?”李大厨好像快要气疯了,反手指着自己的脸,笑得比哭还难看。

李大厨在没被沈府聘去之前,就是忘仙楼后厨的一个小伙计。也是因为得了个机会,在沈老太爷面前露了脸,才有机会进入沈府。

他在忘仙楼的时候,没少被吆来唤去,后来扎根沈府后也算扬眉吐气,就找着一次机会,重回了忘仙楼,以“今时不同往日”、“三十年河东、三十年河西”的嘲讽调子把仍然在老酒楼里安稳一生的前辈们悉数奚落了一遍。

当时大放厥词的李大厨没有想到,风水轮流转,按照这个规矩,他有崛起的一天,也还是会有低谷的一天——眼下显然就是他的厨师生涯走到瓶颈期的日子。

他这一年努力积攒下来的厨艺本就十分娴熟,加上祁璐的点拨和启发,有了质的飞跃,因而背弃了沈府的信任和恩情,开了自己的店。

这些弯弯绕绕,饶是外人,打听二三,再加上推测,也不难想出来。

不过李大厨没想到啊……

“袁刚那个奸货还会不耻下问!”

旁边的学徒大字不识几个,但也知道自家师父这是用错成语了——一个油呼邋遢的伙夫,向堂堂将军夫人请教,怎么能叫“下”问呢?

“阿狗,你去拿我的衣服来,我要出去一下。对了,沈府的人还在忘仙楼吧?”

学徒呆住,显然是还没缓过神。

“快去啊!”李大厨急得要踹人。

片刻功夫后,穿戴整洁的李大厨现身忘仙楼门口,却被伙计们皮笑肉不笑地拦在了门口。

“李大厨今日怎么舍得丢下宾客盈门的得胜楼不管,赏光来我们这‘日渐凋零’的忘仙楼?”

被自己昔日狂言打了脸的李大厨并没心思跟这群小的计较,“让我进去——难不成你们开门做生意还挑客?”

“其他人是客,您是不是……诶嘿,这我们可不好说。”小伙计们插科打诨,就是不给李大厨让路。

“我师父都在里头,凭什么不让我进去见我师父!”李大厨红着脸,急中生智似的憋出这么一句来。

师父?

忘仙楼诸人料想到李大厨和沈鸿禹夫妇必有些鲜为人知的背后故事,经过之前遍地开花的串串锅事件,都断定这两方肯定是结了梁子。

可李大厨这口口声声亲热吧啦的“师父”喊的肯定不是忘仙楼的掌厨啊,那势必只能是沈府的人了。

莫名不是有仇?莫非之前都是误会?

不管怎么说,李大厨总算是进了这张门。

他直奔祁璐这边来,谷生发现了,一个旋风似的快速转身,人就挡在了李大厨和祁璐之间,“你想干什么?!”

李大厨这会儿脸还火辣辣的,被谷生这么一呛差点气得厥过去。

祁璐放了正在剔鱼刺的筷子,仰头看李大厨,“有事找我?”

“嘿嘿,小人想请沈将军和沈夫人赏光去我那得胜楼吃晚饭。”

“咦?怎么李大东家喊的是‘沈夫人\?方才进门之前说的不是‘师父’吗?”旁边一个伙计故意对同伴发问。

李大厨的脸白了又红。

祁璐深看李大厨一眼,没说话。

沈鸿禹不轻不重地把筷子撂下,“我们晚饭自有安排,不必李大厨费心操劳。”

李大厨既然来了,就不会这么善罢甘休,他知道沈将军说一不二是个硬茬,但心存侥幸觉得女子必然容易心软,转而以更加苦哈哈的哀求眼神对向祁璐,“先前是小人思虑不周,给夫人添了麻烦。小人这心里后来一直都过意不去,想找机会正式跟夫人道歉。在小人心中,夫人有启发点拨之恩,是小人的师父,小人当——”

“就你这种心眼,谁敢吃你做的饭啊!又不是嫌命长!”谷生愤愤不平道,舌头却不听使唤地记起了李大厨做的酱烧鱼饼。

这几日,新厨子也在谷生的央求下尝试做了几回鱼饼,味道不咸不淡,鱼饼煎得也还不错,可就是没有李大厨当初看似随手一做做出来的味道鲜。不仅谷生这么觉得,就连来福和阿吱也都看不上新鱼饼。

哎,曾经沧海难为水,除却巫山不是云哪。

谷生脑海里飞快地闪过无数念头,他唏嘘感慨扼腕叹息时,被祁璐拉住衣裳,轻轻往后拽了拽。

“李大厨今日特意来相邀,也是一片心意。不过今晚我们确实另有打算,下次有空再去得胜楼光顾。”祁璐看一眼外边的天色,随后收回目光道,“稍微休息一下就该到准备晚饭的点了,店里还等着李大厨掌勺吧?”

她这是明明白白婉拒了,可是李大厨却觉得身上淤堵的血脉全都瞬间通畅。

多好的新人妇啊,非但没有当众驳斥他的面子,还给了他台阶下。

李大厨道了声谢,不敢再杵在这儿惹面色微沉的沈将军生厌,表示过后准备离开。适时,双手捧着一张写了不少字的纸的忘仙楼掌柜也走来祁璐这桌边上。

“沈夫人,这订货单子按您的要求写好了,您过过目。”掌柜无比恭敬的态度让李大厨走不动路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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