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像做了场大梦一般。

梦醒时,婵娟抬起手指轻轻抚过自己的小腹,感觉到那里平坦如初,内心一阵空空荡荡,突然就狠狠地闭上双眼,希望就此一睡不醒才好。从拥有到失去,只有不到半月时光,她甚至还没想好如何将这道消息传给子桓,一切便已经结束了。

那一夜,她本是难得失眠,兀自起身披了件厚锻大氅便出门在院中赏月,说是赏月,倒不如说是对月思人更为贴切。

可她刚在院外的石墩上落座不久,就听见院外有人来来回回小心呼唤着“小公子”。婵娟眉头一锁,踱步到院门口,冲不远处挑着盏红灯焦急寻人的玉棉招招手,那人就着微薄的月光瞧见婵娟的身影,步子紧踏两步便行到婵娟跟前,俯身行礼道:“奴婢见过孟夫人。”

玉棉是甄宓的贴身侍女,她在此处唤着小公子,定是在找曹叡了。

婵娟笑笑,问道:“怎么?大半夜跑到此处是要寻人?”

玉棉起身回道:“今夜甄夫人心情不佳,训斥了小公子几句,谁知小公子竟趁着夜色赌气跑出了院子。甄夫人心急得很,奴婢这才扰了夫人休息,望夫人见谅。”

婵娟闻言,却也不责怪:“叡儿他年纪尚小,自是调皮了一些,甄姐姐倒是费心了。”话罢,拢了拢肩头的大氅,接道:“你们快些去找吧,夜间露气重,莫要让他着了凉才好。”

玉棉忙低头称是。

婵娟转身掩门回到院中,又百无聊赖地在石桌旁待了会儿,这才提起裙摆,打算进屋。谁知刚一起身,竟瞧见不远处枯枝丛生的角落里缩着一个半大男童。婵娟见到那人耷耸着嘴角,要哭不哭的可怜模样后,心中难免有些哭笑不得,本想着出门去叫玉棉,可听声音玉棉带着几名小厮应该已经走远了。

微微叹了口气,婵娟缓步上前,口中柔声哄道:“叡儿乖,孟姑姑带你回去可好?”那人的双眼可怜巴巴地眨了眨,见婵娟的手指马上就要贴上自己的衣袖,曹叡竟猛地起身,打院门口漏开的门缝中赌气地跑了出去。

婵娟怕他出什么意外,遂紧走两步跟了上去,谁知那人明明是一双小短腿,走得却丝毫不慢。夜色舒朗,婵娟出来的着急,并没有带什么照明的用具,只能看见曹叡那道雪青色的娇小身影一路绕过后院的雕花回廊,然后小身板一晃一晃地踩在已然结冰的碧心湖面上。婵娟未曾细想,忙跟上前,在湖边来回徘徊,声音却是焦急如焚。

“叡儿,快些回来,湖面危险!”

曹叡却充耳不闻,仍旧自顾自向前走着,婵娟想着如此一来不是办法,正打算回身去找人帮忙,就忽地听见一道冰面碎裂的声音,然后便是伴随着一道惊呼的落水声。

叡儿?!

婵娟瞧见曹叡刚刚还在冰面的身影竟霎时间落入湖中,小胳膊扑腾两下,便是要向下沉去。

那一刻,婵娟的脑中全然空白,只留下当年冲儿去世时的情景,明明前一刻还在自己怀中撒娇,下一刻便是天人永别。

所以,婵娟连思考的时间都不曾留给自己,便不顾一切地跃进湖中,冰凉刺骨的湖水霎时间将她包裹起来,婵娟的胳膊被冰得麻木,可还是奋力划到曹叡落水的地方,然后死命托住他的胳膊,便向岸上游去。

终于临到岸上时,婵娟的小腹却猛地传来一阵剧痛,乃至于她的额头瞬间覆上层层冷汗,手指亦开始抽搐起来,拼尽最后一分力气将曹叡扶到岸上,婵娟脱力般松手,闭眼的前一秒,却瞧见了文安匆匆冲到岸边的身影。

也许,她命不该绝,但她却与自己的孩子今生无缘……

“姐姐……”

杜若忧心地唤了婵娟一声,婵娟的睫毛夹了两滴泪水,却还是颤悠悠睁开眸子,面色苍白之下,竟还费力扯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来。

“若儿,你知道吗?我本来都已经为她想好名字了,我希望她是个女孩,如果是的话,我便唤她向暖,希望她一生都不会遇到冰冷绝望的时刻,可我还是失去她了……”

说着说着,婵娟的眼角竟已经湿润一片,泪珠开始大颗大颗地掉落,砸在杜若心底,让她禁不住又想起当年自己流产之际的痛苦绝望。如果可以的话,那种冰冷她实在是不愿意让姐姐再品尝一遍。

“姐姐,我明白。”杜若红着双眼环住婵娟纤弱的肩膀,声音梗在喉咙中,竟是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。

此时,房门却突然被人打开,婵娟朦胧着双眼望过去,就看见青玉偷偷抹下眼角的泪水,然后将自己身后的老先生请进屋来。

此人正是前段时日为她把出喜脉的张仲景。

婵娟忙拾整了自己的情绪,拍拍若儿的后背,示意她与青玉一同在门外候着。见室中再无旁人,张仲景这才望着婵娟虚弱的模样深深叹了一声,“老夫不曾想,不到一月,夫人便把自己折腾成这幅样子。”

婵娟冲张仲景点点头,“又麻烦先生了。”

见她如此,张仲景亦不好再说什么,便直接拿出一方手绢搭在婵娟腕上,然后搭指把脉。似乎不敢置信一般,那人将这动作反反复复做了三次,这才又叹一声,面露难色。

婵娟在心底为自己做好最坏的打算,开口道:“先生不必忌讳,有话直说,婵娟全都明白。”

张仲景淡淡收了手绢,又为自己理了理衣袖,声音不禁有些感怀:“夫人这次流产影响极坏,身子又在冷水中浸泡受寒,这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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