范镇东觉着别人未必能听到刘启的叫喊,而自己已经拉起了弓弦,怎么说也可以比得过刘启滞后的反应;他也考虑着自己带着头盔,身上穿着很难穿透的盔甲,一箭换一箭的情况,可以从容地将穿着不伦不类的刘启射杀,射伤,至于是不是失手,可以赢了再说话。

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是贵族的事实,心想:我们是决斗,不要说朝廷颁布了新法,交纳赎金可以免死……

刘启没有像他人想象中的惊慌四措,到处乱跑,也知道意味着什么,叹息一声,扣箭就发。

这是一个火花电闪的瞬间,范镇东尤觉得自己不能笑,那样显得太无风范,只有不笑才让人觉得自己的心情沉重,不是有意伤人、杀人。

但他马上就不用抑制这种笑容啦,一声弦想,他脸色都来不及变,就觉得喉咙一凉。

怒马高立,将范镇东高高带起,也将他拈着的弓弦放出,让那无头的箭枝在空中抛出长迹。

随着一种说不出的痛苦和漆黑在触觉归寂中消失,他那被青铜甲衣围裹结实的上身如同朽木,偏离马背一下低萎,转瞬被惊蹶的马儿甩到地上。

万籁顿静,风云忽止。

他至死也想不明白,明明是自己扣弦在先,刘启怎么能先射出箭,而且以他的性格,怎么变得如此果断。

人哗声被这种变故灭去,观众只看到那马蹬还拖着人腿驰走。

※※※

花流霜等待着,陡然看到刘阿雪他们回来,再望望不到刘启,不由得慌了神,往前一走,都摇摇晃晃的……事情却不是她想的那样,只听得刘阿雪迫不及待地告诉说:“阿妈,阿哥射死那无赖,要去官府投案,让我回来说。他自己引马往东走了!”花流霜暗叫“不好”,想也不想上了马,匆匆投东追赶。

※※※

刘启像一叶舟,在旷达的野地奔驰,他回过头来,往亲人们的方向望一眼,扭过来继续奔跑,再也没回一次头。

就在一年前,他阿爸用事实教训了他,他射杀人的时候就已经明白,自己既然杀了人,必须吞食杀人的恶果。

他毫不犹豫来到官府投案,话还没有说完,就被投到监牢待审。

监牢里已经有了很多人,将这污垢之地已经填塞得满满当当,有种让人透不出气来的压抑。

人犯穿得各色各样,有的衣裳已经破烂,沾满着污垢和血色,有的衣裳还完好。

他们按照木柱圈成的牢室,分别居住。

刘启觉得对面的牢里似乎有着更多地人,站在自己的牢房看往对面,好多人都在大声地喊着“冤枉”,乱糟糟地。牢子们不要他们喊,冲着那些喊叫的人,泼出一桶一桶的水。

刘启心中充满无数的疑问,暗道:“天下刚刚大赦,只要不是谋逆,就能被放回家,这儿怎么能有这么多人呢?”同时,他忘不了自己在章维阿舅的监狱里和人打架的结果,时时刻刻警惕着四周。

但四周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恶劣,一个瘦瘦的文士说:“你年纪不大!怎么也遭上这罪?”

刘启看看他,见他两眼深凹,颧骨高耸,胡须都带着污垢,候审时带了链子,几乎是爬在地上,不禁大为同情:“什么罪?”

那文人大笑,周围几个人也像哭一样笑,大家惊动了牢子,牢子过来怒喝,还是有人无顾忌地嚷:“什么罪都不知道的,进来的不是你一个,只是看起来,你的年龄似乎小了。”

刘启于是问:“你们到底是怎么进来的?!”

那瘦弱的文人说:“我编了个小曲,莫名其妙就获了罪。”刘启疑问连连,见有个桶,碰碰带响,觉得是水,便手扶干粮揭开盖子,感到众人眼神不对,再闻到浓重的骚臭味,连忙把盖子盖住按着,问:“没有水吗?!”他很快看到大伙干裂开口的嘴唇,顿时明白,只是他记得看牢的刚刚用水泼过人。

一个男人说:“小兄弟。你千万别叫,一叫,他们就给浇水败火,淋你个全身,让大伙也跟着遭殃!要是想喝水,忍着吧,晚饭有一碗菜汤水!”

刘启要等官府的人来处理,暗想:还是睡觉吧。于是倒下,一觉睡到被公人打扰。

这时已经到了晚上,衙役说是审讯。

大步走出来,四面皆暗。

刘启刚才听里面另一个唯一的刑事犯说他已经被候审半月了,早就忐忑,这样走过一堵窄窄的廊道,来到大堂,感到眼前豁然一亮,不由自主地往四下看,一眼看过,竟然在一侧找到自己的阿爸,阿妈,心中担心,刚叫一声,就听到堂上一声震天的醒木响,顿时吓了一跳。

他还来不及看上面的人,就听到一声雷霆大喊:“跪下!”

接着两边衙役开始附和,一波一波地傻叫:“威——武!”刘启感到四处森森然,连忙扭上扭下地看,偶尔回头,见阿爸示意自己跪下,慌忙跪下。他这时才得以抬头,只见到堂上坐着一名官员。

明亮的灯火下,那官员头带纱冠,身穿滚黑袍,圆圆的胖瓜子脸,红是红黄是黄,带着油光,特别引人注目的是下巴,下巴下结了一团肥肉,吊得摇晃。刘启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,也觉得滑稽,他忍住笑,转头看往一边,一个抽噎的妇人和几个男并排的坐着,那妇女仅比他阿妈大上几岁,用一扇大袖子遮脸,嘤嗡不绝,而那几个华衣大汉则都冷眼注视自己,便留意一下。

官老爷又敲了一下醒目,大声问:“堂下何人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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